“计划+市场”起步？

市场方案和规则征求意见稿一出便引发业界热议。其中引发的最大争议是，广东的规则中还留着计划的影子。

从规则体系看，中长期交易中计划与市场并存的方式延续了下来，现货市场采用部分机组计划调度，部分机组全电量竞价的模式。发电机组被分为A、B两类。

A类机组是指暂未获得电能量交易市场交易资格的发电机组，只拥有基数电量，基数电量仍由政府部门分配。这些机组包括水电、新能源发电、核电、自备电厂、BOT协议电厂、抽水蓄能电厂。在市场运行过程中，A类机组是市场出清的边界条件，调度模式也不发生改变，其拥有的基数电量由调度机构在年内分解执行。

B类机组的发电量包含基数电量和市场电量，前者由政府部门下达分月电量，作为事后结算依据。但两者性质上都属于中长期合同，需要分解，在现货市场中以差价合约形式结算。也就是说，B类机组中长期交易在执行层面实现全部市场化。

让一部分机组先行市场化，核心设计者认为这是“抓主流”，长远来看，所有机组都将进入市场，未来不会有类别之分。

目前A类机组中的水电在广东省内占比极小，但成本水平又和B类机组有很大差异，现阶段进入会增加市场设计的复杂性，不进入也并不会对价格造成重大影响。风电、光伏、生物质等新能源发电机组主要由地调负责调度，而且在广东，这些机组电量可由国家政策要求的全额保障性收购解决，不存在消纳问题，因此也不急于进入市场。核电虽然在参与市场上态度有所反复，但按照目前的时间表，2021年将随着进一步的发用电计划放开参与市场。“这些机组进入市场只是时间问题，并不是方向问题。”相关负责人说。

而B类机组的基数电量部分未来将会不断缩减。这部分基数电量对应着还没有准入的非市场用户，用户的放开需要一个过程，因此发用两端要对等。

“外界笼统认为我们还保留了那么多计划因素，实际上这里面有很多政策需要落实。但市场化的方向不会改变。”上述负责人说。

简单起步、逐步完善，或许是广东电改过程中一种主流的“哲学”。在电力直接交易试点过程中，广东也曾在建立交易中心之前，开展电力直接交易。按照当时参与者的说法，这叫“先开枪，后瞄准”。

有外界专家指出，任何分次分级的出清都将对市场价格产生影响，应当尽快为计划部分的转轨设置时间表。

“计划+市场”的思路帮助广东市场平稳起步，但也会带来双轨制下特有的问题，这在后来的试结算中暴露出来，要求改革者不断审视和改进规则。

市场初体验

2018年9月11日起，南方（以广东起步）电力现货市场交易客户端开通，市场主体开始能够登陆系统参与模拟运行。模拟运行旨在通过开展电力现货市场管理、交易组织与交易结算全业务模拟推演，检验交易规则、技术系统和业务流程，同时也促进市场主体熟悉规则和系统。

模拟试运行期间，电厂和用户在交易系统中报价，但由于出清结果并不会实际执行，也不做结算，不少主体的参与积极性不高，或者只是“随意报报”。

进入2019年，广东启动了调电试验。调电试验是指调度开始执行模拟运行的出清结果，市场主体的申报能够影响系统运行，但并不按现货规则结算。这样的操作会导致发电侧报低价抢电量。为了防止出现抢电量的情况，调电试验期间变动的电量会在全月平衡，不改变发电侧的盈亏格局。

遗憾的是，全月平衡这一设计并未充分地传达到发电侧，发电侧误以为抢到的电量都是自己的。调电试验期间，报低价甚至零价的机组获得了电量，接近边际成本报价的机组反而无法出清。利润和设备利用小时数都是电厂的重要考核指标，此后电厂纷纷报低价，想多挣电量，这使得通过调电试验接近真实市场运行的目标难以实现。

交易中心和调度中心开始考虑再往前走一步，开展现货市场按日试结算。他们向南方能监局和广东省能源局（2018年底挂牌，合并了原省经信委中电力相关职能）打报告，得到同意。

专门针对单日结算的培训、测试陆续展开，开展试结算运行日定为5月15日、16日。检验规则和市场主体学习效果的日子终于来了。

5月的两个结算日里，发电侧190台机组，用电侧123家售电公司和3家大用户参与申报。15日日前交易，用户侧统一结算价格最低82元/MWh，最高362元/MWh，平均261元/MWh。发电侧平均价格最低70元/MWh，最高687元/MWh，平均263元/MWh，总成交电量8.61亿千瓦时。

两天的价格曲线都与负荷曲线方向一致，这让规则制定的牵头部门松了一口气。“两天的价格信号和电力供需情况吻合，这说明整个市场在大方向上走对了，如果价格信号趋势错了，那就什么都不用谈了。”相关负责人说。

初次试结算，感觉最良好的可能是茂名湛江的电厂。广东电力交易中心披露，两个运行日统调负荷预测最高峰时刻（16:45），湛江、茂名地区价格最高，主要是因为500kV茂名站港茂甲乙线停电影响。区别于原先固定的上网电价和中长期交易价格，电力在不同位置的不同价值初显。有人因此戏谑道，以后可能要多多讨好线路检修人员，这样才好提前预知，测算量价。

不过在一些业内人士看来，这两天的报价太低了。两天的发电侧平均价格都不到度电300厘，而5月月度竞价统一出清价差仅为-29.3厘/千瓦时，以燃煤标杆电价折算为绝对价格是396.7厘/千瓦时。如果是这样，对用户来说，签订中长期合约反而不划算，这可能使他们暴露在价格波动的风险中。

6月，结算试运行增加到4天，从6月20日起到6月23日，两个工作日连着两个休息日。

规则设计者分析，一般周四周五是用电高峰期，周四到周日的四天里高峰低谷的情况都可以测验到，也便于火电厂安排进煤计划。连续交易四天的出价心态和两天也会有所不同，“就像赛跑一样，跑一百米需要尽力冲，跑五千米就要合理分配体力。”

此次成交价格明显走高。20日实时市场发电侧最高价格达到了规则设定的出清上限1000元/MWh。

为了促进市场的规范透明，打消一些市场主体的疑虑，南方能监局还提出了“共同参与监管”：在六月的按日试结算中，由广东电力调度控制中心邀请市场主体前往结算平台，现场观摩结算过程。

按日试结算期间，市场主体不再随意报价。有改革参与者感到欣慰：“以前担心市场主体是否真的掌握了规则，实际上他们都十分聪明。”据了解，发电侧一开始就展现出了多种不同的报价策略，而用户侧日前申报总电量与实际用电量的偏差率在3%左右。

试结算还将不断扩大，从两天到四天再到更长周期。按照既定计划，南方（以广东起步）市场要在2020年之前具备正式运行条件。

前行挑战

然而结算试运行中，也有让人不敢松口气的“意外”结果。5月15日和16日，市场不平衡资金分别为-440万和-417万，也就是阻塞盈余为负值。根据节点电价的基本理论，节点电价体系下会产生阻塞盈余，一般分配给输电权所有者，理论上应为正值。实操与理论相悖。

针对5月两日试结算的结果，近日在佛山召开的南方（以广东起步）市场监管研讨会上，广东的市场设计者们很快坐到了一起进行复盘。

有业内人士解释，本次为负主要是受计划和市场并轨的影响，实际阻塞盈余与负荷在节点上的真实分布有关。

由于目前市场用户侧统一结算点价格采用各节点全负荷作为加权因子计算，用户侧统一结算点价格并未反映市场用户真正的用电成本，出现阻塞盈余为负。后续需要完善市场用户侧统一结算点价格的形成机制。

此外，交易中心提出，中长期合同分解与单个市场主体实际用电特性存在差异，可能导致部分主体亏损。5月的试结算中，交易中心对中长期电量按照标准曲线分割，分时曲线可能造成中长期购电方的分时电量大于实际用电量，相当于中长期购电方在现货市场卖出了部分电，由于现货价格水平低于月竞折算后的绝对价格，购电方存在亏损风险。

在6月的试结算中，广东电力交易中心通知，市场主体将自主调整中长期合同分时曲线。截至eo发稿前，结果尚在计算当中。

除此之外，省间与省内市场的衔接问题也需要一点点解决。

现阶段省间交易结果作为省内市场出清的边界条件，这也是诸多省区电力现货市场试点方案中常能见到的一句话，但实际操作远比字面要复杂。

当省内市场交易具备了时间及空间特性后，电价与电量是瞬时变动的，广东省内发电企业提出，省间市场如果只提供每天的最高点和最低点，会影响省内量价的申报。

日前，有关专家在国际电力市场峰会上介绍，目前广州电力交易中心在试结算前三天会把他们的中长期交易合同分解成曲线，并把分解好的曲线发送给南网总调，由总调形成调度计划，再给广东作为省内市场出清的边界条件。但试结算期间，全天高峰和低谷时段的节点电价相差近十倍，低谷时为消纳西部清洁能源，省内发电空间受到一定程度的挤压，省内电厂均按照较低的现货价格结算，而西电则没有这样的价格联动机制，还是按照原有中长期合同价格结算。

“后续西电跟计划外增送部分或可参照省内现货市场价格机制进行结算。”他透露：“同时也会对省间偏差电量设置更加合理的价格结算机制，逐步疏导对省内的影响。”

市场监管也必须加紧提上日程。5月，南方能监局发布通知，对南方（以广东起步）电力现货市场配套监管实施办法及监管指引公开征求意见，内容涵盖市场风险防范、失信行为认定、运营机构监管、争议纠纷调解、市场力监测等多个方面。

监管部门负责人表示，未来还需要在监管方面投入更多人财物力，并借助信息化手段增强监管能力。同时，除了依靠监管部门行使职能，还要通过交易中心加强一线风控，并依靠市场主体、第三方力量以及市场管委会等多种途径，共同保障市场稳定有序。

尽管每向前走一步，就会面临新的问题，但早在现货市场建设前，业界就对其满怀憧憬。

对于发电企业来说，依靠计划分配的时代正在远去，具有现货的电力市场将倒逼企业提高效率、降低成本、提升竞争力，电厂需要密切跟踪市场动态，制定合理的竞价策略，以获取合理收益；对于用户来说，现货市场为需求侧响应创造了良好的条件，用户可以通过改变自身的用电特性获取市场收益，而由于一般用户难以接受现货市场的价格波动风险，专业能力更强的售电公司将有表现机会；电力系统里诸如储能这样的新技术在未来也能找到更大的舞台，帮助用户平抑峰谷波动，帮助发电机组改善调频性能等等。

随着全国8个试点的陆续“开闸”，广东也出现了一些“催促”和“试探”的声音，比如会否提前正式运行？会否加快南方区域的融合步伐？但市场的核心设计者依然保持相对冷静：“一切都要稳定起步。”

全文完